“在我情竇初開的時候能遇到世上最美的女孩，是老天賜予的恩惠，但美妙的緣分太短暫，”

“我被殺死的時候只有十八歲。”

……

一，他活了

嘉靖三十八年，沿海倭患日益嚴重。

立秋，月朗星稀，有大風。

蘇州城北，亂葬崗。死寂，陰森，遍地孤墳，已經沒有什麽地方比這裏更淒涼了。

沒有誰敢三更半夜來這裏，但此時在數不清的孤墳某處，卻有一個孤零零的身影坐在一處土坑裏。

土坑並不深，卻好像是專門為了埋葬他而挖的一樣，泥土還很新，像是剛翻開的，在他身上還到處都是這樣的泥土，甚至他的腿和腳依然埋在土裏，透過那一層泥土能看到他的臉白而青——死人的白而青色。

“我是誰？我是誰？我是誰？……”他就像一具僵硬的屍體，死灰的眼睛仰望皓月，一遍遍的自言自語著。

突然一抹黑影從他身旁飛過，那僵硬的手臂卻出奇的快，竟一把將之抓住。

黑影“呱”一聲發出慘叫，是一只烏鴉。

“你剛才啄了我的肉，現在我要喝你的血，公平。”他幽幽說著，聲音絕不帶一點情感，然後他果然俯身咬了下去，就好像嬰兒本能的吸允母乳，他這一刻似乎全憑本能。

但隨著鮮血的吸食，他死灰的眼睛眨了眨，似乎多了一點靈性。

土坑裏又多了一只烏鴉的屍體，而他則緩緩自土坑爬起，僵硬的一步步朝遠處走去，嘴裏還叨念著：“我叫張沐，是秦懷義害死的我，是秦懷義害死的我……”

……

已是四更天，夜更深。

古老的蘇州城就在前方不遠處，巨大的城市輪廓在月光下朦朧而巍峨，官道上不見任何人影。四周寂靜，只有一具屍體在僵硬的走著，明亮皓月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。傳說鬼是沒有影子的，那他到底是不是鬼？

他不知道，這一刻他只是一具屍體，不會做出任何思考。

忽然一陣吵雜的聲音自前方傳來：“你們幹什麽？你們想幹什麽？救命、救……”

聲音急促而短暫，這麽遠的距離尋常人原本不可能聽到，死屍卻聽的清清楚楚，但也僅此而已，他就好像和聽到那呼呼的夜風一樣，沒有任何波動的，繼續僵硬的朝前走著。

不一會兩個身穿夜行衣的男子便出現在了官道前方，他們一高一矮，一瘦一胖，形象分明，其中矮胖的男子還背著一個大麻袋，在死屍看到他們的時候，他們也看到了死屍。

“哎……”瘦子碰了下胖子。

胖子已經將麻袋放在了地上，兩人對視一眼，同時盤了盤袖子，像靠近獵物一樣朝死屍小心逼近，但很快他們便發現自己多慮了，因為“獵物”不僅沒有逃跑，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，還在繼續朝前“自投羅網”。

但當胖子和瘦子靠近“獵物”時，他們卻嚇住了，借助月光的照映，他們看到了平生最恐怖的一個人——死人。青面獠牙，眼珠死灰暗淡，卻散發著鬼魅森寒的幽光，隱隱還有一股屍臭味自他身上傳來。

兩人只感覺夜風中帶著妖異的森寒，像是有鬼厲在獰笑，竟不由自主的雙股戰戰，頭皮發麻。

就在這時瘦子的眼睛忽然瞪得滾圓，瞳孔急速擴大，驚恐的指著死屍尖叫道：“是他，他他他他……他活了！”

在這剎那間，胖子和瘦子的心房都驟然停止了跳動，而幾乎與此同時，屍體那灰暗的眼珠也動了動，死青的面容忽然猙獰的更加可怕，他發出淒厲恐怖的吼聲：“是你害死的我，是你害死的我！”

“媽呀！”

兩人同時發出尖叫，轉身就逃。他們都是練家子，有不俗的功夫底子，腿腳也不慢，可是才剛逃不過片刻，速度稍慢的胖子已經被死屍雙手掐住了肩膀，未等胖子反抗，死屍已將他拎在半空，攝人獠牙本能的朝其脖頸咬了下去。

瘦子回過頭看到這恐怖的一幕，只恨親娘少給他生了兩條腿，更是沒命的逃竄開。

而這一邊隨著大量鮮血入體，死屍不僅眼睛多了幾分靈動，連全身上下的皮膚也不再那麽青白僵硬，而是慢慢有了生氣，再之後他似乎真的活了，如果說之前的他是一具僵硬的死屍，那麽現在的他又變成了張沐——活著的張沐。五官分明，面容俊美而清秀，一幅放蕩不羈的模樣，誰能想到那具死屍會是這麽年輕，這麽英俊。

但隨著“覆活”，張沐不僅恢覆了大量的記憶，也恢覆了他人類的本性。理智回歸的第一瞬間他發現自己竟然在喝一個人的血，也被自己嚇住了，立刻將那可憐的胖子推開。

“大爺饒命，大爺饒命啊。”胖子哀聲祈饒著，他還沒有死，血也像泉眼一樣還在噴湧著。

張沐沒有回應，只是冰冷的俯視著他。同時奇妙的是在張沐腦海中竟斷斷續續的浮現出此人的一些記憶。這個人叫王全，是秦懷義的心腹之一，平日裏專門劫掠外鄉人送到秦懷義那裏“試藥”，如果“試藥”的人死了，也是由他和其他心腹一起負責扔進亂葬崗草草埋掉，這些年已經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的人被他們害死，其中就包括張沐自己。

“你…該死。”張沐低吼，又俯身咬了下去。

這種人莫說現在的張沐，就是以前的張沐也不會放過他。只是張沐雖然以前也殺過人，但現在的這種殺人方式卻是他之前絕不會想到的。他也無法理解，明明血腥的鮮血，為什麽會突然給他一種發自內心的饑渴誘惑感，就像饑渴無比的人看到甘泉一樣喉結幹涸，無法拒絕。並且隨著大量的鮮血被吸食，他的生命氣息得到急速補充，甚至體質遠遠超過了常人，這種變化早已超越了常理。

很快這個叫王全的爪牙得到了他應有的報應，死有餘辜，而張沐卻感覺渾身說不出的舒暢興奮，他又走向了之前被胖子王全扔到地上的麻袋，隔著麻袋張沐能清晰感覺到裏面是一個人，因為張沐能嗅到人血的味道。

打開麻袋後，一個被打暈的文弱年輕人便出現在了張沐眼前，同時張沐還看到了他的包裹，以及從包裹裏露出來的幾本書，他應該是個讀書人。

張沐從王全的記憶力知道他們行動一向謹慎，只在三更半夜尋找落單的異鄉人動手，這樣無論死活，都會神不知鬼不覺，當然在抓人的時候也會把目標身上帶的東西一柄帶走，不留任何蛛絲馬跡，畢竟秦懷義在江湖上號稱“玉面君子”，仁義滿天下，這種事怎麽讓人知道？

張沐並沒有傷害這個書生，他生前雖然算不上什麽好人，卻也絕不會濫殺無辜。現在即便不知自己是人是鬼，內心的善惡卻沒有變。當然，如果是之前死屍狀態的他，會做出什麽樣的事他就不敢說了。

解開綁住書生的繩子後，張沐就轉身準備離開了，但才剛走兩步，他忽然沈吟少許，又走了回來，將書生拍醒。

“救命、救命、救命啊……”書生剛一醒來就拼命呼喊。

“閉嘴。”張沐不耐煩的喝了聲。

書生果然不敢吭聲了，他睜開眼小心的看著張沐，見並不是之前綁他的兩人，心裏暗送一口氣，但再看張沐的模樣心臟卻再度撲通撲通的直跳起來，只因張沐渾身上下就是剛從墳墓裏爬出來的，實在太嚇人。

“讀書人？”張沐忽然問道。

書生木訥的點點頭，小心道：“在……在下蒲闋，是進京趕考的秀才，因趕路忘記了時辰，本……本想等進了蘇州城再找家客棧……”

張沐沒有聽他繼續廢話，直接打斷他，又道：“秀才，那你一定讀過很多書了？”

蒲秀才僵硬的幹笑，不知作何回應。

張沐忽然問道：“鬼是什麽樣的？”

蒲秀才幹澀的咽了口吐沫，連道：“鬼怪妖魔多見志怪書籍，從沒人見過，小的不敢亂言，不敢亂言。”

張沐貼近蒲秀才的眼睛，低沈追問：“你看我是不是鬼？”

蒲秀才楞了楞，想都不想趕緊拼命搖頭，只是目光再也不敢看張沐一眼。

但張沐卻目光發紅，更逼近幾分追問道：“除了鬼，人死之後還會變成什麽東西？那東西本是一具僵硬的屍體，可是他喜歡血，尤其是人血。”

蒲秀才早已渾身發毛，再看張沐嘴角的血跡，以及他身上濺紅的鮮血，還有那像是剛從土坑裏爬出來，依舊略有些散發屍臭的身體，咽了下塗抹，臉色發白的已經有些嚇的說不出話了。

“你走吧。”張沐嘆息一聲，他已經知道眼前的書呆子給不了他任何答案。

蒲秀才聞言如獲大赦，連忙抱著自己的行囊朝不遠處的蘇州城跑，但剛跑兩步就被什麽東西給絆倒了，轉眼一看正是之前死不瞑目的胖子王全，他的眼睛還瞪得很大，好像在告訴人他臨死前是多麽的恐懼，他脖頸出的血窟窿也更觸目驚心。蒲秀才的膽子都險些被嚇破，他捂著嘴，絕不敢發出任何驚恐的聲音，更不敢再回頭看一眼，只是連滾帶爬繼續逃命。

張沐沒有理會他，垂著頭也朝蘇州城走去。鬼神之說原本他從不相信，可沒想到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，現在張沐只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人是鬼，這個答案或許有些人能告訴他。

……

作者的話：這個開篇就這麽點，後面其實就接上我們現在的原文，直接去找花澤淺舞去了。後面是最後一個開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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